我妈用半条命生下弟弟,说他是李家的根。
她用毒奶粉喂坏了他的脑子,用偏方熬毁了他的身体。
却把这一切归咎于我和姐姐“命硬克弟”。
她重男轻女,让我姐姐上学,让弟弟在家待着。
二十年后,她拖着癌晚期的身子跪在我别墅门前:“换娣,你弟不能没根啊!
你把房子过户给他,让他娶个媳妇!”
我看着她身后那个佝偻痴傻的弟弟,笑着拨通了精神病院的电话:“喂?这里有两个病人,麻烦接走。”
我叫李换娣。
这名字是我妈取的。
我姐叫李照娣。
意思明晃晃的,照着样子再生个带把的。
李耀祖来了。
他一来,我爸的命就没了。
为了给舅舅家多搬几块砖,我爸从房梁上摔了下来。
没救过来。
我妈抱着李耀祖哭天抢地。
“我的儿啊!你命苦啊!”
没人再看地上冷硬的父亲一眼。
李耀祖喝奶粉。
我和姐姐吃米糊糊。
那米糊糊剌嗓子,咽下去像吞沙子。
李耀祖的奶粉是妈从镇上买的。
最便宜那种。
袋子上画了个胖娃娃。
后来那娃娃上了新闻。
说是毒奶粉。
吃多了脑子会坏,眼睛会瞎。
我妈慌了神。
抱着李耀祖去了卫生院。
医生直摇头。
“这娃,以后智力肯定受影响,视力也够呛。”
我妈回来把奶粉袋子撕得粉碎。
她没骂黑心商家。
她指着我和姐姐骂。
“两个丧门星!
肯定是你们克了他!”
李耀祖三岁了。
还不会好好走路。
眼神呆滞,流着口水。
我妈从外面捡回来半块西瓜。
红瓤的,被啃得乱七八糟。
“看!好东西!”
她眼睛发亮,像捡了金子。
她把西瓜拿到水龙头下冲了冲。
递到李耀祖嘴边。
“耀祖,吃,甜着呢!”
李耀祖啃得满脸都是。
我和姐姐站在门口看。
我妈瞥见我们。
眼神瞬间冷了。
“看什么看!赔钱货也配吃西瓜?”
她把瓜皮扔进泔水桶。
那点红瓤彻底没了。
姐姐轻轻拉我的手。
“换娣,我们出去。”
我们刚转身。
屋里传来李耀祖的尖叫。
他倒在地上抽搐。
口吐白沫。
我妈吓得魂飞魄散。
“儿啊!你怎么了!”
邻居七手八脚把我弟抬到卫生院。
洗胃。
抢救。
医生说西瓜上有老鼠药。
差点就没命。
我妈瘫在地上哭。
哭完了。
她红着眼回家。
抄起烧火棍。
劈头盖脸朝我和姐姐打下来。
“两个黑心肝的!”
“看见弟弟吃毒西瓜为什么不拦着!”
“你们就是想他死!”
“扫把星!赔钱货!怎么不是你们替他去死!”
棍子打断了一根。
她换了一根更粗的。
姐姐把我护在身下。
她的血滴在我脸上。
热的。
黏的。
那年我七岁。
我懂了。
我和姐姐的命。
加一起。
一文不值。
李耀祖命大。
没死。
脑子更不灵光了。
眼睛也更看不清东西。
我妈更宠他。
仿佛这样能弥补她的过错。
她买辣条给他吃。
五毛钱一包。
红油油的。
我和姐姐啃黑面馒头。
拉嗓子。
得就着冷水才能咽下去。
李耀祖吃着辣条。
吧唧嘴。
故意在我们面前晃。
“香!真香!”
姐姐低着头。
不看。
我死死盯着他。
他把辣条袋子舔干净。
扔到我脸上。
“看什么看!赔钱货!”
我妈在旁边笑。
“我儿真厉害!”
李耀祖又进了卫生院。
食物中毒。
那辣条是三无产品。
各种有毒物质超标。
我妈哭天抢地。
“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
她从不怪自己。
她只怪我们。
怪命。
怪老天爷不开眼。
我妈爱信偏方。
李耀祖发烧。
她不去医院。
给他喝香灰水。
说能退热。
李耀祖咳嗽。
她找来的童子尿。
说润肺止咳。
李耀祖长得慢。
她不知从哪弄来的蜈蚣干。
磨成粉混在水里给他喝。
李耀祖喝了上吐下泻。
她说是排毒。
邻居劝她送医院。
她眼睛一瞪。
“你们懂什么!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能有错?”
你们就是嫉妒我有儿子。
李耀祖最终还是没长高。
矮小。
瘦弱。
眼神浑浊。
我和姐姐要上学了。
我妈拍着桌子。
“女娃子上什么学!浪费钱!”
村干部上门做工作。
“义务教育,必须上。”
我妈骂骂咧咧。
“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晚是别人家的人!”
她让李耀祖留在家里。
“我儿精贵,不去学校受苦。”
上学的路很远。
要过一条河。
水流很急。
上面只有一根锈迹斑斑的铁索。
下面是条水流湍急的河。
我和姐姐抱着索溜过去。
手心磨出血泡。
要翻一座山。
路是踩出来的。
窄。
陡。
旁边是深崖。
姐姐紧紧拉着我的手。
“换娣,看路,别往下看。”
冬天。
河水刺骨。
我们的手冻僵在铁索上。
夏天。
暴雨冲垮了山路。
我们踩着泥泞。
摔得浑身是伤。
来回六个小时。
我妈从不过问。
她只会说。
“你们知道吗?”
“我把你们弟弟上学的机会让给了你们!”
“你们要感恩!”
“以后挣了钱,都得给你们弟弟花!”
李耀祖在家称王称霸。
他骂我们。
“赔钱货!读书有什么用!”
他打我们。
用石头扔。
用脚踢。
我妈拍手笑。
“我儿真有出息!”
“知道教训姐姐了!”
姐姐成绩很好。
我也是。
我们知道。
只有读书。
才能离开这里。
才能活得像个人。
高考那天。
姐姐发烧了。
她咬着牙走进考场。
我也走了进去。
通知书记来了。
姐姐考上了省城重点大学。
我考上了隔壁市的本科。
我妈把通知书扔在地上。
“上学?”
“哪来的钱!”
姐姐跪下来求她。
“妈,我求你,我可以贷款,可以打工。”
我也跪下来。
“妈,我会还你的。”
我妈冷笑。
“行啊。”
“一人一百块。”
“多了没有。”
她扔给我们两张皱巴巴的钞票。
像打发乞丐。
“记住你们的话,以后挣了钱,都给你们弟弟。”
我们拿着那一百块。
离开了家。
村里要搬迁了。
建水库。
整个村子都要淹掉。
补偿方案有两种。
要钱。
或者安置到另一个地方的农村。
每人能拿几十万。
我妈被村干部叫去开会。
回来她洋洋得意。
“我要了地和安置农村!”
“农民没地像什么话!”
“要钱有什么用?坐吃山空!”
她拒绝了巨额补偿款。
选择搬到更偏远的另一个山村。
一分钱没要。
只要了几亩薄田。
我和姐姐回去了。
我们想要钱。
“妈,我们要上学,需要钱。”
我妈指着我们的鼻子骂。
“白眼狼!”
“就想着钱!”
“地才是根本!”
“你们是不是想拿了钱就跑?没门!”
村干部看不过去。
“孩子上学是正事。”
我妈往地上一坐。
开始哭嚎。
“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
“抢我们李家的根啊!”
没人说得通她。
我和姐姐对视一眼。
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绝。
我们去找了村干部。
签了协议。
放弃继承家里的土地所有权。
换来了每人八万块的搬迁补偿。
加起来十六万。
这是我们全部的启动资金。
我妈知道后。
拿着锄头冲到村委会。
“我不认!”
“她们签的字不算!”
“我是她们妈!钱都得给我!”
村干部拦住了她。
“王翠花!孩子成年了!她们有权决定!”
我妈坐在地上嚎哭。
“没天理啊!”
“女儿逼死娘啊!”
我们拿着那些钱。
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后是我妈恶毒的诅咒。
“李换娣!李照娣!你们不得好死!”
“你们会遭报应的!”
“我等着你们跪着回来求我!”
我们没回头。
路修通了。
通往外面的世界。
平坦。
宽阔。
李耀祖长大了。
二十岁。
看着像十五。
矮。
傻。
瞎。
我妈觉得他该上学了。
“我儿这么聪明,肯定能读出个名堂!”
她把他送进镇上的初中。
李耀祖什么都不会。
考试零分。
天天被同学嘲笑。
我妈去学校闹。
“你们欺负我儿子!”
“我儿子是来读书的!不是来受气的!”
她天天去。
坐在教室门口。
盯着老师上课。
“老师,你多提问我儿子!”
“老师,你把作业单独给我儿子讲一遍!”
李耀祖受不了了。
他逃学。
被我妈抓回来打。
“没出息的东西!”
“你不读书怎么光宗耀祖!”
李耀祖退学了。
他宁愿在家躺着。
我妈又哭了一场。
“我命苦啊!”
李耀祖谈了个女朋友。
邻村的姑娘。
脑子不太灵光。
但手脚健全。
我妈高兴了没两天。
打听到姑娘属虎。
她属兔。
“不行!虎兔相逢大不吉!”
“克我!”
她把那姑娘骂走了。
“滚!你想克死我是不是!”
她给李耀祖介绍了自己远房表舅的女儿。
“亲上加亲,知根知底。”
那女人有点跛脚。
眼神和李耀祖一样呆。
李耀祖不愿意。
我妈以死相逼。
“你不娶她,我就跳井!”
他们结婚了。
婚礼很寒酸。
我妈笑得合不拢嘴。
“总算完成一件大事!”
弟媳怀孕了。
我妈把她供起来。
各种补品往家里搬。
不知名的草药。
偏方。
“吃了生儿子!”
她逼着弟媳喝童子尿。
“去胎毒。”
喂她吃香灰。
“保平安。”
弟媳瘦得皮包骨。
肚子大得吓人。
邻居劝。
“送医院看看吧。”
我妈不高兴。
“我看过的孕妇比你们吃过的米都多!”
肯定是嫉妒我孙子。
“你们懂什么!”
弟媳生了。
在家生的。
我妈找的接生婆。
孩子生下来。
没有哭声。
接生婆看了一眼。
尖叫着跑了。
那是个畸形儿。
脊柱裂开。
像条奇怪的鱼。
弟媳看着那个孩子。
疯了似的跑了。
再也没回来。
李耀祖抱着头蹲在地上。
“我的孙儿啊!”
她哭晕过去。
醒来后。
她眼神直勾勾的。
“是她们!”
“是李换娣和李照娣克的!”
“是她们咒的!”
李耀祖想出去打工。
“妈,我总不能一直在家。”
我妈不同意。
“外面那么乱,你被人骗了怎么办?”
他跟着村里人去工地。
干了三天。
我妈找去工地。
又哭又闹。
“黑心老板欺负我儿子傻!”
“这活不是人干的!”
她躺在地上打滚。
老板赔了五百块钱。
求他们赶紧走。
李耀祖的工作没了。
他去餐馆端盘子。
干了半个月。
我妈天天去餐馆坐着。
盯着他。
“儿啊,累不累?”
“老板,给我儿子涨点工资!”
老板受不了。
结了工资让他走人。
李耀祖什么也干不成。
他越来越沉默。
眼神越来越空洞。
我和姐姐大学毕业了。
姐姐进了外企。
我开了家小工作室。
我们在城里买了套小房子。
安了家。
日子刚刚有了点起色。
李耀祖的电话打来了。
“二姐……”
他声音嘶哑。
“妈病了。”
“很重。”
“没钱治。”
我挂了电话。
拉黑了这个号码。
姐姐看着我。
“他?”
我点头。
“说妈病了,要钱。”
姐姐沉默了一会儿。
“我们回去看看吧。”
我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
“姐,你忘了我们怎么活过来的吗?”
姐姐不说话了。
她的手在抖。
我知道。
她也忘不了。
那些棍棒。
那些毒打。
那些饥饿。
那些屈辱。
那些被轻贱的日日夜夜。
手机又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我接起来。
是我妈的声音。
尖锐。
刻薄。
带着垂死的疯狂。
“李换娣!你不管你弟弟是不是!”
“他要死了!”
“他可是咱李家的独苗啊!”
“你不管他,就是要我们全家的命!”
我听着。
一言不发。
她还在骂。
“白眼狼!”
“赔钱货!”
“早知道生下来就把你们掐死!”
我挂了电话。
拉黑。
世界清静了。
我妈带着李耀祖和他那个畸形的儿子找上门的时候。
我和姐姐刚下班回家。
他们就堵在我们公寓门口,像一堆散发着腐朽气味的垃圾。
我妈一屁股坐在地上。
开始她的表演。
“我命苦啊!”
“含辛茹苦把你们拉扯大!”
“你们现在出息了!”
“住这么好的房子!”
“不管亲娘和亲弟弟的死活啊!”
走廊里有邻居开门探头。
她哭得更起劲。
“大家评评理啊!”
“女儿不孝啊!”
姐姐脸色苍白。
我拿出手机。
“我数三声,不起来,我报警。”
我妈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爬起来,拍着屁股上的灰。
“你敢!”
“我是你妈!”
李耀祖往前走了一步。
“二姐……”
他怀里的孩子动了一下。
发出小兽一样的呜咽。
那孩子脸上有种不正常的青灰色。
眼睛很大,却毫无神采。
像个破损的布娃娃。
“进来。”
我打开门。
不想让邻居看笑话。
他们挤进来。
我妈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我们的小公寓。
“啧啧,这得花多少钱……”
她伸手去摸电视墙。
留下几个脏手印。
姐姐去倒水。
手抖得厉害。
水洒了出来。
李耀祖把孩子放在沙发上。
那孩子软绵绵地歪着。
流着口水,弄脏了沙发套。
我妈一屁股坐在最贵的单人沙发上。
“换娣,耀祖没地方住了。”
“那破村子,地也种不出东西。”
“他得在城里找个活干。”
“你们得管他。”
我抱着手臂。
“怎么管?”
“给他找工作?”
“然后让妈你去闹,让他干不成?”
李耀祖猛地抬头。
眼睛里有血丝。
“二姐!那次不是我的错!”
我妈拍着大腿。
“就是!那黑心老板欺负你弟弟老实!”
“还有你!”
她指着姐姐。
“照娣!你是大姐!”
“你得给你弟弟安排个轻松钱多的活儿!”
“就在你们公司!”
姐姐放下水杯。
声音很轻。
“我们公司,保安都要高中学历。”
李耀祖只有小学文凭。
还是我妈闹来的。
我妈啐了一口。
“屁的学历!”
“学历能当饭吃?”
“你弟弟这么聪明!”
“就是你们不肯帮忙!”
她看着我们,眼神凶狠。
“我告诉你们!”
“你们弟弟要是在城里活不下去!”
“我就吊死在你们公司门口!”
“让大家看看!”
“你们是怎么逼死亲娘的!”
又是这一套。
一哭二闹三上吊。
用了二十年。
烂透了。
也有效极了。
姐姐身体在发抖。
我知道她在怕。
怕这个像噩梦一样的母亲。
毁掉我们好不容易挣来的一切。
我看着沙发上那个孩子。
他正无意识地啃着自己的手指。
啃出了血。
没人管他。
“孩子怎么回事?”
我问。
李耀祖低下头。
“医生说……治不好。”
“要很多钱。”
我妈立刻接话。
“对!钱!”
“你们得出钱!”
“给我孙子治病!”
“他是李家的根!”
我笑了。
“李家的根?”
“就是这样的?”
我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
“你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咒我们李家绝后!”
“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李耀祖也抬起头。
眼睛红得吓人。
“二姐!”
“你怎么能这么说小宝!”
我走到孩子面前。
他感知到有人,茫然地转着头。
我看着他畸形的脊柱。
瘦小的身体。
“他需要治疗。”
“你们带他去医院了吗?”
李耀祖不说话。
我妈嚷嚷。
“去医院干什么!”
“烧钱!”
“那些医生都是骗钱的!”
“我有偏方!”
她从随身带着的破布袋里掏出一个瓶子。
里面是浑浊的液体。
“这是我求来的神仙水!”
“喝了就能好!”
她就要去灌孩子。
姐姐冲过去拦住她。
“妈!你疯了!”
“这是什么鬼东西!”
我妈推开姐姐。
“你滚开!”
“你想害死我孙子是不是!”
姐姐摔在地上。
额头磕到茶几角。
血瞬间流下来。
我脑子里的某根弦。
啪地断了。
我抢过那个瓶子。
狠狠砸在地上。
恶臭的液体溅得到处都是。
“滚。”
我说。
我妈愣住了。
李耀祖也愣住了。
“你说什么?”
我妈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我叫你们滚。”
我的声音很平静。
平静得像结了冰。
“带着你的偏方。”
“带着你的宝贝儿子。”
“带着李家的独苗。”
“滚出我的家。”
我妈反应过来。
张牙舞爪地扑上来。
“我打死你个不孝女!”
我抓住她挥下来的手。
用力。
她痛得大叫。
“李耀祖!你是死人啊!”
李耀祖站起来。
眼神凶狠。
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二姐。”
“你太过分了。”
他朝我走过来。
姐姐爬起来拦在他面前。
“耀祖!别动手!”
李耀祖推开她。
“滚开!赔钱货!”
他骂得理所当然。
像呼吸一样自然。
“李耀祖。”
我叫他的名字。
他停住脚步。
“你想动手?”
“可以。”
“打完我,我就报警。”
“送你进去蹲几天。”
“留下案底。”
“你这辈子,别想找到任何正经工作。”
他一动不动。
像被施了定身法。
我妈尖叫。
“她吓唬你的!”
“她不敢!”
我看着李耀祖的眼睛。
“你可以试试。”
他退缩了。
他不敢赌。
他比看起来要懦弱得多。
我妈见儿子怂了。
一屁股坐在地上。
开始新一轮哭嚎。
“没天理啊……”
我走到门口。
拉开门。
“自己走。”
“或者,我请保安‘请’你们走。”
我妈哭声停了。
她恶狠狠地瞪着我。
“李换娣。”
“你会遭报应的。”
“我诅咒你。”
“诅咒你不得好死!”
“诅咒你断子绝孙!”
我笑了。
“报应?”
“你们不就是我的报应吗?”
“我早就遭够了。”
李耀祖默默抱起孩子。
低着头。
往外走。
我妈见状。
也只能爬起来。
灰溜溜地跟上去。
走到门口。
她回头。
看了我们一眼。
那眼神。
充满恨意。
门关上了。
隔绝了他们。
也隔绝了那段不堪的过去。
姐姐靠着墙滑下去。
捂着脸哭了。
我站着没动。
身体里空荡荡的。
像被掏走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
姐姐抬起头。
眼睛红肿。
“换娣……”
“我们是不是太狠心了?”
我看着窗外。
城市的夜晚。
灯火璀璨。
却没有一盏灯。
是为我们等待的。
“姐。”
“对敌人仁慈。”
“就是对自己残忍。”
“他们。”
“就是我们的敌人。
手机响了。
是李耀祖发来的短信。
用一个新号码。
“二姐,妈晕倒了。在人民医院。没钱交费。”
姐姐看着我。
“去吗?”
我穿上外套。
“去。”
“为什么?”
姐姐不解。
“去看看。”
“他们还能玩什么花样。”
“而且……”
我顿了顿。
“总要有个了断。”
医院里。
消毒水的味道很浓。
我妈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
脸色蜡黄。
闭着眼睛。
李耀祖坐在旁边。
抱着孩子。
像个无助的木偶。
护士走过来。
“家属?去交费。”
李耀祖看向我们。
“我没钱。”
我去交了费。
不多。
几百块。
医生走过来。
“病人是情绪激动引起的暂时性晕厥。”
“没什么大问题。”
“不过……”
他犹豫了一下。
“检查发现,她肝脏有个阴影。”
“建议进一步检查。”
李耀祖茫然地抬头。
“阴影?”
“什么意思?”
“可能是肿瘤。”
医生说得委婉。
“需要确诊。”
李耀祖愣住了。
“肿瘤?”
“癌?”
他的声音变了调。
我妈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她听到这句话。
猛地坐起来。
“癌?”
“什么癌?”
“我不可能得癌!”
她抓住医生的手。
“医生!你搞错了!”
“我身体好得很!”
医生挣脱她。
“只是怀疑,需要检查。”
我妈拼命摇头。
“不检查!”
“我没病!”
“检查了没病都查出病了!”
她又开始她的逻辑。
医生无奈地看向我们。
“家属劝劝吧。”
李耀祖看着他妈。
眼神恐惧。
“妈……”
“查查吧……”
我妈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没出息的东西!”
“你也咒我!”
李耀祖捂着脸。
不说话了。
我妈跳下病床。
“回家!”
“这地方晦气!”
她拉着李耀祖就要走。
走到门口。
她回头看我。
“李换娣。”
“你满意了?”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
我没回答。
她也不需要答案。
她拉着李耀祖和他怀里的孩子。
踉踉跄跄地走了。
消失在医院走廊的尽头。
姐姐轻轻拉住我的手。
“结束了?”
我摇摇头。
“不知道。”
也许永远都不会结束。
只要他们还活着。
只要我们还活着。
这种拉扯。
这种怨恨。
就会一直继续。
直到死亡。
将我们彻底分离。
几天后。
李耀祖又用新号码打来电话。
“二姐。”
他声音沙哑。
“妈不肯去医院。”
“她找了些偏方在吃。”
“脸色越来越差。”
“我……我害怕。”
我听着。
没说话。
“二姐……”
他哽咽了一下。
“我知道……以前对不起你们。”
“可是……”
“妈毕竟是我们妈……”
“你们……能不能回来看看她?”
“她有时候……会喊你们的名字。”
我挂了电话。
拉黑。
姐姐看着我。
“他又说什么?”
“妈可能真的病了。”
“让我们回去看看。”
姐姐沉默了很久。
“换娣。”
“如果……”
“如果妈真的……”
“我们……”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血缘是世界上最坚韧的枷锁。
无论你怎么挣脱。
它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
狠狠勒紧你。
让你窒息。
让你痛。
“姐。”
我看着她。
“你忘了她是怎么对我们的吗?”
“你忘了我们是怎么爬出那个山沟的吗?”
姐姐的眼泪掉下来。
“我没忘。”
“可是……”
“她生了我们。”
我笑了。
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她生了我们。”
“却从没爱过我们。”
“她养了我们。”
“却把我们当牲口养。”
“这样的生恩。”
“我宁愿不要。”
手机又震动。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
一张照片。
我妈躺在床上。
瘦得脱了形。
眼神浑浊。
像个骷髅。
下面附着一行字。
“二姐,妈快不行了。她想见你们最后一面。”
姐姐看到照片。
捂住嘴。
失声痛哭。
“换娣……”
“我们……”
“回去一趟吧。”
“就最后一面。”
我看着照片里那个陌生的老妇人。
她看起来那么脆弱。
那么可怜。
几乎让我想不起。
她曾经是多么的强悍。
多么的……可恨。
我闭上眼。
深吸一口气。
“好。”
“就最后一面。”
屋里很暗。
只有一盏昏黄的灯泡。
我妈躺在床上。
盖着一条看不出颜色的被子。
她瘦得只剩下骨架。
脸颊凹陷。
眼神浑浊无光。
看到我们。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
失败了。
“你们……来了。”
干涩。
刺耳。
姐姐的眼泪瞬间流下来。
她走过去。
蹲在床边。
“妈……”
我妈看着她。
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
没有感动。
没有愧疚。
没有温情。
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
“哭什么……”
“我还没死……”
她喘着气。
说话很费力。
李耀祖跟进来。
站在阴影里。
像个幽灵。
那个畸形的孩子坐在角落的破席子上。
啃着自己的脚趾。
发出呜咽声。
没人管他。
“医生怎么说?”
我问李耀祖。
他低着头。
“没去医院。”
“妈不肯。”
“她吃了些偏方……”
“越来越严重。”
我妈突然激动起来。
“我没病!”
“吃那些药就好了!”
“去医院就是烧钱!”
“你们……你们是不是巴不得我死!”
“好省下钱!”
她瞪着我和姐姐。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
她依然是这样。
姐姐擦掉眼泪。
“妈,我们去医院。”
“钱我们出。”
我妈冷笑。
“你的钱?”
“你的钱不就是我的钱!”
“你们都是我生的!”
“你们的命都是我的!”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脸憋得青紫。
李耀祖赶紧过去给她拍背。
“妈!你别激动!”
咳了半天。
她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
喘着粗气。
“我告诉你们……”
“我死了……”
“你们得管你弟弟……”
“管你侄子……”
“他们是李家的根……”
“不能断……”
她死死抓住姐姐的手。
“听见没有!”
姐姐痛得皱眉。
却没挣脱。
“妈……”
“你先去看病……”
我妈甩开她的手。
“我不看!”
“我就问你们!”
“答不答应!”
她像回光返照一样。
眼睛瞪得极大。
死死盯着我们。
像个索命的恶鬼。
我往前走了一步。
站在床边。
看着我妈。
这个给了我生命。
却从未给过我温暖的女人。
毁了我姐姐。
毁了我。
也毁了她自己和儿子的女人。
“妈。”
我叫她。
她看着我。
眼神凶狠。
“你想说什么?”
“是不是又想气我!”
我平静地看着她。
“你记得我七岁那年吗?”
“你捡回来一块西瓜。”
“上面有老鼠药。”
“李耀祖吃了,差点死了。”
“你用烧火棍打我和姐姐。”
“棍子打断了一根。”
我妈愣了一下。
随即骂道。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提它干什么!”
“你们该打!”
“没看好弟弟!”
我继续问。
“你记得李耀祖小时候发烧。”
“你给他喝香灰水吗?”
“记得他咳嗽,你给他喝童子尿吗?”
“记得他长得慢,你给他吃蜈蚣粉吗?”
我妈眼神闪烁。
“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
“能有错!”
“是你们没照顾好他!”
“他才变成这样!”
我笑了。
“是啊。”
“都是我们的错。”
“李耀祖吃毒辣条进医院,是我们的错。”
“他长得矮,是我们的错。”
“他学习差,是我们的错。”
“他娶不到好老婆,是我们的错。”
“他生个畸形儿,是我们的错。”
“他找不到工作,是我们的错。”
“你现在躺在这里等死。”
“也是我们的错。”
我一口气说完。
胸口堵着的那团东西。
似乎松动了一些。
我妈被我噎得说不出话。
只会喘着粗气瞪我。
李耀祖忍不住开口。
“二姐!”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妈都这样了!”
我看向他。
这个被养废了的男人。
我的弟弟。
“李耀祖。”
“你今年多大了?”
他愣住。
“三十……三十一。”
“三十一岁了。”
我重复。
“你出去挣过一分钱吗?”
“你养大过你的孩子吗?”
“你给你妈端过一杯水吗?”
他的脸涨红了。
“我……”
“都是你们!”
“都是你们看不起我!”
“不帮我!”
我妈猛地拍床板。
“对!”
“就是你们!”
“两个白眼狼!”
“要是你们肯拉拔你弟弟!”
“他早就出息了!”
“我也不会被气成这样!”
又是这样。
永远都是别人的错。
她们永远无辜。
永远委屈。
我看着我妈。
看着她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看着她行将就木的身体里。
依然燃烧着的熊熊的怨恨。
我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妈。”
我叫她。
声音很轻。
“你爱过我们吗?”
“哪怕一分钟。”
“一秒钟。”
她愣住了。
似乎没料到我会问这个。
她张了张嘴。
想说什么。
最终。
却只是别过头去。
冷冷地说。
“女娃子……”
“有什么用……”
“迟早是别人家的人……”
“只有儿子……”
“才是依靠……”
她还在重复。
重复那些刻在她骨子里的观念。
那些毁了她一生的观念。
姐姐终于忍不住。
哭出声来。
“妈!”
“我也是你的女儿啊!”
“换娣也是!”
“我们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我妈回过头。
眼神奇怪地看着姐姐。
像看一个陌生人。
“女儿……”
“女儿就是赔钱货……”
“养大了……也是别人家的……”
她喘着气。
声音越来越弱。
“只有儿子……才是根……”
她的眼神开始涣散。
呼吸变得急促。
李耀祖慌了。
“妈!”
“妈你怎么了!”
我妈的手在空中胡乱抓着。
“耀祖……”
“我的儿……”
“李家……不能断根……”
她抓住李耀祖的手。
眼睛却看向我和姐姐。
那眼神。
像最后的诅咒。
“你们……”
“必须管他……”
“管他儿子……”
“否则……”
“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她的手猛地垂落。
眼睛还睁着。
看着天花板。
空洞。
不甘。
李耀祖扑上去。
“妈!”
“妈你醒醒!”
姐姐瘫软在地。
失声痛哭。
我站着没动。
看着床上那个再也不会辱骂我们。
再也不会打我们。
再也不会诅咒我们的女人。
她死了。
带着她对儿子的执念。
对女儿的轻贱。
对偏方的迷信。
对这个世界的怨恨。
死了。
我的心里。
没有悲伤。
没有解脱。
只有无尽的空虚。
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悲悯。
为她。
也为我们自己。
李耀祖哭够了。
抬起头。
红着眼睛看我们。
“妈走了……”
“你们……”
“得管我。”
他说得理所当然。
像呼吸一样自然。
姐姐还在哭。
没有回应。
我看着他。
“李耀祖。”
“妈死了。”
“你三十一岁了。”
“该自己活了。”
他愣住了。
“你什么意思?”
“你们想不管我?”
“妈刚才说的话你们没听见?!”
我走到床边。
伸手。
合上我妈的眼睛。
她的皮肤冰冷。
粗糙。
“妈的话。”
“你听了一辈子。”
“她让你成了废物。”
“你还要继续听吗?”
李耀祖猛地站起来。
“你骂我是废物?!”
“李换娣!”
“你凭什么!”
“你们有什么了不起!”
“不就是有几个臭钱!”
我看着他。
这个永远长不大的男人。
“对。”
“我们没什么了不起。”
“但我们能养活自己。”
“你能吗?”
他像被掐住了脖子。
脸憋得通红。
“我……”
“我能!”
“只要你们给我本钱!”
“我能做生意!”
“我能发财!”
又是这句话。
我妈当年也是这么说。
“我儿子聪明,就是缺个机会。”
机会给过他多少次?
他抓住了哪一次?
我摇摇头。
“我们不会给你钱。”
“一分都不会。”
李耀祖的眼神瞬间变得凶狠。
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狼。
“你们不给?”
“好!”
“我去你们公司闹!”
“我去你们家门口闹!”
“我让所有人都看看!”
“你们是怎么逼死亲妈!”
“不管亲弟弟死活的!”
又是这一套。
和他妈一模一样。
我笑了。
“你去。”
“尽管去。”
“你看我怕不怕。”
他愣住了。
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李换娣!”
“你还有没有良心!”
姐姐慢慢站起来。
擦干了眼泪。
她看着李耀祖。
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冷静。
“耀祖。”
“妈死了。”
“这个家,散了。”
“你以后,好自为之。”
李耀祖看看她。
又看看我。
突然明白了。
我们是认真的。
不会管他。
不会给他钱。
不会让他吸血。
他像泄了气的皮球。
瘫坐在地上。
抱着头。
呜呜地哭起来。
“你们好狠……”
“你们是我姐啊……”
“你们怎么能这么狠心……”
姐姐别过头去。
不忍再看。
我走到角落。
看着那个畸形的孩子。
他依然在啃自己的脚趾。
眼神空洞。
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毫无感知。
这个孩子。
他又有什么错呢?
他生来就是悲剧的产物。
注定得不到爱。
得不到正常的生活。
我蹲下身。
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他瑟缩了一下。
茫然地看着我。
李耀祖突然冲过来。
一把抱起孩子。
“小宝是我的!”
“你们别想抢走他!”
我站起来。
“没人想抢他。”
李耀祖紧紧抱着孩子。
像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会养他!”
“不用你们管!”
“你们滚!”
“滚出我家!”
我和姐姐对视一眼。
我们转身。
走向门口。
身后是李耀祖歇斯底里的哭喊。
和那个孩子无意识的呜咽。
“结束了。”
她说。
是的。
结束了。
我妈死了。
李耀祖和他畸形的儿子。
将继续在这个破败的村庄里。
将回到城市。
继续我们的生活。
带着满身的伤痕。
和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车子驶离村庄。
后视镜里。
那间土坯房越来越小。
最终消失在山路的拐弯处。
像从未存在过。
姐姐靠在车窗上。
闭着眼睛。
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开着车。
看着前方平坦宽阔的公路。
这条路。
我们走了很多年。
更新时间:2025-11-06 01:5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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