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付施曳是被一阵强烈的心悸惊醒的。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噩梦。她下意识地伸手摸索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上午十点零三分。
“完了!”
学术报告!
她脑海中“嗡”的一声,睡意瞬间荡然无存。今天上午九点,学院有一场极其重要的学术报告,主讲人是领域内的泰斗级人物。昨晚临睡前,她还特意检查了闹钟,生怕错过。课题组群里从八点半就开始活跃,最后一条@全体成员的消息赫然显示在九点零五分:【报告已开始,没到的同学抓紧。】
而她,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一觉睡到了十点。
一种混合着懊恼、惊慌和自我责备的情绪瞬间攫住了她。
她手忙脚乱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下一秒整个人僵在原地。
这是哪?
她四处看了看,貌似是个……哦,昨晚好像是齐泽谨送她来酒店的。
来酒店之前,在“暗涌”……
瞬间,记忆如退潮后重新涌上的海水,淹没了她的脑海。
昨天喝多了,一怒之下向温苡坦白了自己一直隐藏的真实身份。
那个她小心翼翼维护了许久的秘密,那个她以为会永远烂在肚子里的真相,就在昨天,被她亲口揭开了。
电话那头的温苡老师是什么反应来着?似乎很平静,没有预想中的震惊或质问,只是沉默地听着,最后好像说了句“我知道了,明天到学校再说”。
这反常的平静,反而让付施曳更加忐忑,失落和惶恐像潮水般漫上心头。
不过她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去洗手间快速洗漱完毕,随手抓起一件外套便出了酒店。
赶往学校的路上,付施曳的心始终悬着。她设想着各种可能的情景:温老师会不会当众给她难堪?课题组其他同学会不会已经知道了?实验室的氛围会不会变得很奇怪?她甚至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点,让她能晚一点面对那未知的一切。
脚步略显沉重地踏进学院大楼,走廊里安静得出奇。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推开了学生办公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看来大家都还在报告厅。
她暗自松了口气,默默走到自己的工位坐下,打开电脑,盯着屏幕上跳跃的图标,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拉扯着她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谈笑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是听报告的大部队回来了。付施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目光紧盯着门口。
同学们陆续走了进来,三三两两地讨论着刚才报告里的精彩内容,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如坐针毡的她。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
是温苡。
付施曳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垂下眼睑,假装专注地看着屏幕,用眼角的余光紧张地留意着温苡的动向。
温苡的步伐没有片刻停留,如同往常无数次经过这里一样。然而,在即将走过去的瞬间,她的脚步微微一顿,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了付施曳的方向,语气平和如常,甚至带着一丝例行公事的温和:
“早啊,施曳。今天我们需要完成那组数据的最后分析,时间有点紧。”
付施曳怔住了。
没有预想中的审视,没有冰冷的沉默,更没有当众的诘问。温苡的语气、神态,甚至那句关于工作的交代,都与过去无数个平凡的早晨毫无二致。
就好像……昨天那通石破天惊的电话,从未发生过。
这过于正常的对待,反而让她感到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她花了足足两秒钟才反应过来,连忙应声道:“哦哦,好的,老师我尽快。”
温苡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走向她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付施曳望着那空荡荡的门口,一时间心绪难平。
一整天,实验室的氛围都维持着一种微妙的“正常”。
键盘的敲击声、仪器运转的低鸣、同学间偶尔的低声交流……一切都与往常无异。
温苡没有再出现,也没有发来任何单独的消息。付施曳埋首于那组复杂的数据中,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纷乱的思绪。
然而,这种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仍在涌动。
她一边因为温苡没有立即“清算”而感到一丝侥幸的安心,另一边,那股悬而未决的不安感却像幽灵般如影随形。
温苡到底是怎么想的?那句“明天到学校再说”究竟意味着什么?这种等待另一只靴子落下的煎熬,比直接的审判更让人心力交瘁。
她不时地瞥向办公室门口,既害怕看到温苡的身影,又隐隐觉得,该来的总会来,不如早点到来,也好过这样漫长的凌迟。
下午六点,当夕阳的余晖给实验室窗棂镀上一层柔和的暖金色时,付施曳保存好最后一份分析文件,关闭了电脑。
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结束这漫长而煎熬的一天。
就在她拿起背包,刚要站起身的瞬间,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清晰而平稳:
“施曳,能来一下我办公室吗?”
是温苡。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付施曳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借此汲取一些力量,然后转过身,点了点头,低声应道:“好的老师。”
她起身,默默地跟在温苡身后。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在回荡,付施曳看着前方温苡挺直而从容的背影,心跳如擂鼓。
她努力回忆昨天电话里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猜测着即将面对的场景。
走进温苡的办公室,熟悉的书卷气和淡淡的咖啡香萦绕在鼻尖。
温苡走到办公桌后,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依旧平和:“坐吧。”
付施曳依言坐下,双手不自觉地放在膝盖上,指尖用力到微微泛白。
温苡也坐了下来,目光落在付施曳脸上,没有立刻说话,似乎在斟酌措辞。
温苡并不相信付施曳是齐泽谨口中所描述的那种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人,但齐泽谨又似乎没有必要凭空捏造这些来诋毁她。唯一的解释是,付施曳身上背负着太多沉重的秘密和压力,某些行为或许是逼不得已。
付施曳在科研上的才华和潜力她看在眼里。董卓成在国外实验室期间发表的所有文章大多有明显的逻辑漏洞。而回国后发表的那篇高分文章,温苡猜测,主要的功劳很可能来自两个并列第一作者,一个是董卓成回国后收的第一个博士生,另一个就是付施曳。
那两篇专利也是一样的,以温苡对董卓成学术风格的了解,对方大概率做不出如此精巧且有应用前景的设计,但好在董卓成懂得识人用人,敢于放手让学生去尝试和主导。
所以,温苡并不打算因为齐泽谨的一面之词就轻易否定付施曳。首先她不相信付施曳是那样的人;其次,她需要付施曳这样有想法、有能力、能踏实做事的人。
“关于昨天你说的事情……”温苡终于开口了。
付施曳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屏住了。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等待着最终的“判决”。
然而,温苡接下来的话,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我并不想多问,”温苡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和选择,我看重的是你现在和未来的能力和态度。”
她顿了顿,目光坚定地看着付施曳:“以后在组里好好干。我需要你。”
……
需要你。
简单的三个字,像一阵暖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付施曳心中筑起的最后一道防线。
她紧张地绞在一起的手指,倏然松开。一直屏住的那口气,也瞬间长长地呼了出来。与此同时,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涩直冲鼻尖,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视线迅速变得模糊。
没有质问,没有怀疑,没有排斥。
有的,是理解,是包容,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和肯定。
这份沉甸甸的信任,比任何严厉的批评都更让她感到震撼与愧疚,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释然。
她飞快地眨着眼睛,试图逼回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然后迅速站起身,朝着温苡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谢谢老师。”
直起身后,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开口:“老师,这周五,您之前说要重新聚一次餐……”
话说到这里,她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了。直接说自己不想见到齐泽谨?似乎显得太过小气和刻意。但她实在没有信心,在刚刚经历这一切后,还能在饭桌上坦然面对那个与自己过往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
好在温苡立刻就听明白了她未尽的言语。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没有丝毫的不悦,反而非常体谅地接过了话头,语气自然而体贴:“好,不想聚就不聚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化解了所有潜在的尴尬。
付施曳心中巨石彻底落地,只剩下满满的感激,声音也轻快了些:“谢谢老师!”
走出温苡的办公室,轻轻带上门,付施曳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久久没有动弹。
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缓缓浸润了她的四肢百骸。压在心头那块沉甸甸、冰冷了许久的大石,仿佛在这一刻被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悄然移开。她深深地、贪婪地呼吸着,感觉连空气中都带着自由的、甘甜的味道。
好幸运。
她由衷地在心里感叹。
能够遇到一位通情达理、愿意给予信任和空间的导师,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太幸运了。
然而,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今天的幸运,远不止这一件。
就在她仍沉浸在如释重负的喜悦中时,手机忽然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接着是连续不断的提示音。
她有些疑惑地掏出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的是一个她几乎快要忘记的微信群。
那是本科时期,为了和学长学姐一起做课题,由董卓成创建的临时项目小组群。课题结束后,这个群就沉寂了下来,只有逢年过节时偶尔会有几条祝福信息。
此刻,这个沉寂许久的群,却因为董卓成刚刚发出的一条长消息而炸开了锅。
付施曳点开群聊,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些文字。
原来是他们共同参与研发并成功申请专利的“Qian模型”一经授权后就被上面征用了,上面拨了一笔补偿金下来,现在已经打到了项目组每个核心成员的账户上。
消息后面,跟着一连串激动万分的表情和欢呼,群里瞬间沸腾了。
付施曳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几乎是手忙脚乱地退出微信,点开了手机银行APP。当她看到账户余额里那串赫然多出的、长达七位的数字时,呼吸几乎都要停止了。
个、十、百、千、万、十万……
没错,分到她手上的,足足有400万。
这笔钱,对她而言,意义远不止于一个数字。
更像一场及时雨,不,更像是一场拯救了干涸大地的甘霖,精准地浇灌在她人生中最焦渴、最艰难的土地上。
短暂的震惊和狂喜之后,付施曳首先做的,就是将当初为了应急,向温苡借的那笔钱,一分不差地转了回去。
转账成功后,她特意给温苡发了一条长长的微信,详细解释了这笔钱的合法来源,她希望温苡知道这笔钱的来历是清清楚楚、干干净净的。
做完这件事,她立刻又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后,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可靠:“姐,是我,贷款你先别去申请了,之后的事情我来解决。”
挂断电话,付施曳站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里,仰头望向天空。傍晚的天空是温柔的橘粉色,有几只归巢的鸟儿正振翅飞过。
无债一身轻。
这句从小听到大的话,直到今天,此刻,她才真正、深刻地体会到了其中的含义。
那些像蛛网般缠绕着她、让她夜不能寐的债务,那些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的经济重负,就在这短短一天之内,烟消云散了。
身体里、心灵上,那背负了不知多久的、重达万斤的枷锁,仿佛“咔嚓”一声,碎裂、脱落了。
她甚至已经开始期待,今晚,自己将能拥有一个多么深沉、多么安稳、多么久违的睡眠。
希望,如同被春雨滋润过的种子,悄然破土,重新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好像,又可以继续好好地活下去了。
她抬起脚步,汇入人流,步伐是许久未曾有过的轻快。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忽然想到什么,她立马点开微信找到齐泽谨的对话框,打字:【齐先生,昨晚谢谢你送我去酒店,我能请你吃顿饭吗?】
她将这话发出去后,连忙将对方微信拉黑,就怕对方秒回看不见红色感叹号。
半小时后,齐泽谨刚结束一场长达三小时的跨国视频会议,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他揉了揉眉心,顺手拿起私人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新消息提示赫然映入眼帘。
他眸光微动,指尖点开。
看着那条客套生疏的邀请,他唇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
下一秒却将手机放在桌上,踱步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城市。
约莫过了几分钟,他才重新拿起手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敲下简洁的两个字:【可以。】
指尖轻点发送。
几乎是同一瞬间,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弹了出来。齐泽谨盯着那个鲜明的红色标志,眸色骤然暗下。
他下意识握紧了手机:“付施曳……”
“臭狗屎,威胁我……”电梯上的付施曳按下电梯按钮,同时熄了手机屏幕。
从今往后,她看齐泽谨还能拿什么威胁她。
更新时间:2025-11-06 01:51:12
青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