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里那盒微凉的药膏,像块烧红的烙铁,紧紧贴着谢宣腰侧的皮肤。顾言辞那句低沉暧昧的“下次找你还”如同魔咒,在他混乱不堪的脑子里反复回响。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冲出医务室,一头扎进浓稠的夜色里,冷风灌进衣领,却吹不散后颈残留的滚烫触感和心头的惊涛骇浪。
“操!操!操!”一连串无声的咆哮在胸腔里炸开。他像只被彻底激怒却又找不到敌人踪迹的困兽,只能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狂奔,直到宿舍楼的灯光刺破黑暗,才将他浑浑噩噩的神智勉强拉回现实。
推开303宿舍门时,他身上还带着夜风的凉气和奔跑后的燥热,脸色难看至极。
“哟,宣哥回来啦?”靠门打游戏的室友李浩头也没抬,手指在键盘上噼啪作响,“听说你英雄救美……哦不,是差点被美砸成肉饼?没事吧?”
另一个室友张强正泡着脚看小说,闻言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目光精准地落在谢宣沾着灰、还有些凌乱的校服上:“看这造型,战况激烈啊?伤着哪了?”
谢宣烦躁地扒拉了一下头发,没吭声,径直走到自己靠窗的下铺,把那个存在感极强的保温杯“哐当”一声丢在桌上,然后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重重地把自己摔进床铺里。劣质的弹簧床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喂,问你话呢?”李浩终于舍得从屏幕上移开视线,回头看了他一眼,“真被砸了?伤着没?”
“死不了。”谢宣闷闷地回了一句,脸埋在枕头里,声音瓮声瓮气。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消化脑子里那团足以让他CPU烧毁的乱麻。
张强比较细心,趿拉着拖鞋走过来,凑近看了看谢宣露在校服领口外的脖子和侧脸:“啧,脸色不太好,耳朵红得跟煮熟的虾似的……不会发烧了吧?”他说着,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探谢宣的额头。
“别碰我!”谢宣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弹开,反应激烈得把张强和李浩都吓了一跳。
他迅速拉高衣领,遮住自己那根本压不下去的、可疑的红晕,尤其是后颈那块仿佛还残留着顾言辞指痕的皮肤,更是让他如芒在背。他恶声恶气地掩饰:“老子没发烧!就是跑热了!烦着呢,别吵我!”
张强和李浩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个“这家伙今天吃错药了”的眼神,耸耸肩,也没再自讨没趣。李浩继续沉浸在他的游戏世界,张强也坐回去泡他的脚。
宿舍里只剩下游戏音效和翻书的细微声响。
谢宣蜷在床铺里,身体僵硬,脑子里却像开了锅的沸水,咕嘟咕嘟翻滚着。
顾言辞捏着他后颈说“我的”时的眼神,冰冷又滚烫。
医务室灯光下,校医揉药时顾言辞那道如影随形、带着审视和掌控意味的视线。
还有口袋里这盒该死的、沉甸甸的药膏……
“药费。记着。下次。找你还。”
还什么?怎么还?拿什么还?!
一股巨大的羞愤和无力感攫住了他。他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所有的反应和情绪都被顾言辞那只无形的手轻易地操控着。对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就能把他搅得天翻地覆。而他,连反抗都显得那么笨拙和徒劳。
“操……”他低低地咒骂一声,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试图隔绝外界的一切,也隔绝脑子里那个挥之不去的身影。
然而,越是压抑,感官却越是敏锐。
后颈被捏过的地方,在药效和羞耻感的双重作用下,隐隐传来一种奇异的、带着点麻痒的刺痛感,像无数细小的电流在那里流窜。
口袋里那盒药膏的存在感更是被无限放大,微凉的硬壳隔着薄薄的衣料,清晰地硌着他的腰侧,时刻提醒着他和顾言辞之间那笔荒唐的“债务”。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顾言辞手指的温度,那带着薄茧的指腹按压在他皮肤上的力道……
谢宣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动作大得床架都晃了一下。
“怎么了宣哥?”李浩被吓了一跳。
“洗澡!”谢宣几乎是吼出来的,一把抓起洗漱篮和毛巾,逃也似的冲进了宿舍自带的狭小卫生间,反手“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冰冷的水流兜头浇下,激得他一个哆嗦,混乱的脑子似乎也清醒了一瞬。他站在花洒下,任由冷水冲刷着身体,试图浇灭心头那股无名火和皮肤下诡异的燥热。他用力搓洗着肩膀的淤青和后颈,仿佛要把顾言辞留下的所有痕迹都洗刷干净。
手指碰到后颈那块皮肤时,触感似乎有些……不同?谢宣心里咯噔一下,关掉水,凑到墙上那面模糊不清的镜子前,艰难地扭过头。
昏黄的灯光下,镜子里映出他湿漉漉的后颈。靠近发际线的位置,那片被顾言辞用力捏过的皮肤上,竟然……隐隐浮现出几道浅淡的、尚未完全消退的指痕轮廓!虽然很淡,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但在灯光下,那微红的印记却像某种无声的烙印,宣告着不久之前发生的、那场荒谬的“所有权”归属!
谢宣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妈的……顾言辞是用了多大的力气?!这痕迹……居然还在?!
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被彻底标记的恐慌感瞬间淹没了他。他发狠似的用毛巾用力擦着那块皮肤,直到皮肤被搓得通红发痛,那几道浅痕才被更深的红色覆盖,暂时看不分明了。
他喘着粗气,看着镜子里自己狼狈不堪、眼神慌乱的样子,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厌恶。
谢宣,你他妈就是个废物!被人捏着脖子按在病床上,留下印子,塞了药膏,还他妈要“还债”……你除了跑和躲,还能干什么?!
带着一身冰冷的水汽和更深的自我厌弃,谢宣胡乱套上睡衣,像游魂一样飘出了卫生间。他没理会室友投来的探究目光,径直爬上床,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像个拒绝面对现实的鸵鸟。
宿舍灯熄了。黑暗笼罩下来,世界似乎安静了。
然而,被子里的谢宣却睁着眼睛,毫无睡意。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
后颈那块皮肤在隐隐发烫,提醒着他那耻辱的印记。
肩膀的淤青在药效下散发着辛辣的温热感。
最要命的是,那盒被他从校服口袋转移到睡衣口袋里的药膏,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枕头边!像一颗定时炸弹,散发着无声的、属于顾言辞的气息和压力。
他翻来覆去,枕头边的药膏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像恶魔的低语。他烦躁地一把抓起药膏,想把它塞到床底最深处,眼不见为净。可手指触碰到那微凉光滑的硬壳时,医务室里顾言辞盯着他后颈的眼神、塞药时那不容置疑的动作、还有那句低沉暧昧的“下次找你还”……又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操!”他低骂一声,泄愤似的把药膏往枕头底下一塞,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谢宣被混乱的思绪折磨得精疲力竭,意识开始有些模糊的时候——
“嗡……嗡……嗡……”
一阵沉闷的、持续不断的震动声,突兀地在寂静的宿舍里响起!
声音的来源……是他的枕头底下!
谢宣猛地惊醒,心脏骤停了一瞬。他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嗡……嗡……嗡……”
震动声还在继续,规律而执着,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味,穿透了枕头和被褥的阻隔,清晰地传递到他的耳膜和……紧贴着枕头的脸颊上。
是手机?
不对!他的手机就放在床头充电,屏幕是黑的,安静得很!
谢宣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一个荒谬又让他头皮发麻的念头猛地蹿了出来。他几乎是颤抖着手,伸进枕头底下,摸到了那个震动的源头——
是那盒药膏!
准确地说,是药膏盒子里发出的震动!
顾言辞给他的药膏盒子里……有东西?!
巨大的惊骇攫住了谢宣。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在黑暗中死死盯着枕头下那个持续震动的“怪物”,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睡衣。
顾言辞……他到底在里面放了什么?!
震动还在持续,嗡嗡的声音在死寂的宿舍里显得格外刺耳,像催命的符咒。谢宣甚至能感觉到枕头都在微微发颤。他怕这声音把室友吵醒,更怕面对那个未知的、来自顾言辞的“东西”。
在极度的恐惧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驱使下,他猛地坐起身,一把抓出那盒震动的药膏,掀开被子,赤着脚,像做贼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到了宿舍外面昏暗的走廊里。
走廊尽头有扇窗户,透进一点惨淡的路灯光。谢宣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狂跳,手指颤抖着,用力抠开了药膏盒的盖子。
盖子打开的瞬间,震动停止了。
盒子里,除了那管银色的药膏,还静静躺着一个东西——
一个非常小巧的、扁平的、看起来像是……电子体温计的东西?通体是冰冷的金属银色,只有一节手指那么长,顶端是圆形的感应头。
谢宣愣住了。体温计?顾言辞在药膏盒里塞了个体温计给他?什么意思?
就在他满脑子问号,捏着那个冰凉的金属小玩意儿,对着昏暗的光线翻来覆去查看时,那个被他捏在手里的“体温计”屏幕,突然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幽蓝的光映亮了谢宣错愕的脸。
屏幕上没有显示温度数字,只有一行清晰无比的小字,如同冰冷的指令,直接跳了出来:
「量。」
谢宣:“……???”
量?量什么?量体温?!
他还没从这个荒谬的指令中回过神,屏幕上的字瞬间消失了,紧接着,一个他无比熟悉、此刻却如同鬼魅般的号码,直接显示在了屏幕上!号码下面,是一个不断闪烁的绿色通话图标。
是顾言辞的号码!
这个鬼东西……竟然在自动拨打顾言辞的电话?!
谢宣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想按掉,但那个小玩意儿光滑无比,连个按键都没有!他像抓着一条冰冷的毒蛇,手指胡乱地在屏幕上滑动、按压,却完全无法阻止通话连接的进程!
“嘟……嘟……”
短暂的等待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如同死神的脚步声。
谢宣的心跳快得要爆炸,想扔掉又不敢,想挂断又不会,只能眼睁睁看着屏幕上的通话图标持续闪烁,绝望地听着那一声声催命的“嘟……嘟……”
就在他几乎要窒息的时候——
“嘟”声停了。
电话被接通了。
听筒里(或者说那个小东西里)没有传来任何背景杂音,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沉默。
谢宣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僵硬地握着那个“体温计”,感觉它冰冷的金属外壳正源源不断地汲取着他掌心的温度。
几秒钟死一般的寂静后。
听筒里,终于传来一个声音。
顾言辞的声音。
低沉,平稳,带着深夜特有的微哑质感,像冰凉的丝绸滑过耳膜,却又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钻进谢宣的耳朵里:
“量。”
“给我听。”
更新时间:2025-07-06 21:1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