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落针可闻。唯有长明灯灯芯燃烧发出的微弱噼啪声,以及外面依旧不知疲倦、狂暴倾泻着的大雨声,固执地钻入众人的耳膜,却更衬得祠堂内一片死寂,如同沉入了万丈冰窟。
所有人都僵住了。家主叶重山原本因愤怒而紧握扶手的手,此刻无力地垂落,指尖微微颤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巨大的、难以理解的茫然和惊悸。族老们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个个眼珠暴突,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吐不出来。他们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上一刻的震惊、愤怒或是幸灾乐祸上,此刻却只剩下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叶家护卫们紧握着武器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冷汗混合着雨水从额角滑落,却无人敢动分毫,仿佛任何一点微小的动作,都会引来那灭顶雷霆的再次降临。
那位来自苏家、有着聚气境巅峰修为的护道者——青木真人,保持着前冲抓取的姿势,僵立在苏清月方才所站位置旁边不足三尺之处。他周身那层耀眼的青色护体光晕早已在雷霆降临的瞬间便如同脆弱的蛋壳般破碎消散。他枯槁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以及一种更深沉的、面对煌煌天威时无法抑制的恐惧。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焦黑的人形烙印,瞳孔剧烈地收缩着,仿佛要从中看出什么隐藏的答案。他伸出的手掌还保持着抓取的姿态,指尖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
天罚?
神怒?
这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若非天罚,谁能解释这精准到令人发指、威力恐怖到瞬间将一位前途无量的聚气境巅峰天骄化为青烟的神雷?若非神怒,又为何偏偏劈在苏清月以最刻薄、最羞辱的姿态宣布退婚、践踏叶尘尊严的瞬间?
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从每个人的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连灵魂都为之冻结。
而风暴中心的叶尘,此刻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境地。
当那道毁灭性的雷霆撕裂长空、精准劈向苏清月的刹那,叶尘紧握的左拳掌心,那块祖传玉佩爆发出的灼热洪流也达到了顶点!那股力量不再仅仅是灼热,更带着一种古老、蛮荒、仿佛能吞噬万物的恐怖意志,与他丹田深处因滔天恨意而点燃的、那点微弱却无比顽强的精神之火,轰然碰撞!
“嗡——!”
叶尘的识海深处,仿佛有一口沉寂了万载的洪钟被狠狠撞响!
巨大的轰鸣瞬间吞没了他所有的感知。苏清月被神雷湮灭的震撼景象,祠堂内死一般的寂静,青木真人那惊骇欲绝的表情……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声灵魂层面的轰鸣中,被强行剥离、扭曲、粉碎!
他最后残存的视觉,定格在左拳指缝间——那块紧贴着他掌心肌肤的祖传玉佩,在无人察觉的瞬间,其上那个古朴繁复的“叶”字,仿佛被注入了生命,骤然亮起一瞬!那光芒并非刺目,而是一种深沉内敛的暗红,如同凝固的血液,又像是地心深处涌动的熔岩!
更令他心神俱裂的是,就在那暗红光芒亮起的刹那,玉佩内部,一道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裂痕深处,竟缓缓渗出了一缕……粘稠如血、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古老与不祥气息的……幽光!
那幽光只闪现了一瞬,便连同玉佩本身的暗红光芒一同隐没。但叶尘的意识,却在那缕血光幽芒映入眼帘的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拽住,拖入了无边的黑暗深渊!
剧痛、灼热、灵魂的轰鸣、血光的烙印……所有感知彻底消失。
他的世界,陷入一片绝对的、冰冷的黑暗。
……
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无边无际。
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叶尘感觉自己像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在这片永恒的虚无中飘荡,意识模糊而混沌,只有那深入灵魂的剧痛和丹田深处残留的灼热感,如同烙印般提醒着他之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不知飘荡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
一点微弱的光,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这片绝对黑暗的尽头。
那光起初只是针尖大小,极其黯淡,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仿佛溺水之人望见的灯塔。叶尘模糊的意识本能地被那点光芒吸引,不由自主地“飘”了过去。
随着靠近,那点微光迅速放大、膨胀,最终化为一片浩瀚无垠、令人灵魂都为之震颤的……战场!
是的,战场!
一片仿佛横跨了无数星域、破碎了亿万星辰的太古战场!
叶尘的“意识”悬浮在这片战场的“上方”,如同一个渺小的旁观者。
他看到,目之所及,皆是残骸!巨大到难以想象的星辰碎片,如同被蛮力撕扯下来的烂肉,漂浮在冰冷死寂的虚空中,上面布满了深不见底的峡谷和断裂的山脉,岩浆早已凝固成漆黑的焦土。断裂的神兵利器,如同山脉般巨大,散发着即便隔着无尽时空也能感受到的惨烈杀伐之气,上面凝固着暗金色的、早已干涸的神魔之血。破碎的战车、倾倒的巨塔、只剩下骨架的恐怖巨兽……各种无法想象的残骸,构成了这片虚空坟场的基本色调——永恒的灰败与死寂。
然而,在这片死寂的战场上,却并非空无一物。
战场的最中心,一道无法形容其伟岸的身影,静静地矗立着。
那身影太过巨大,仿佛撑起了整片残破的星空。祂的形态难以名状,似人非人,笼罩在一片混沌扭曲的光影之中,只能隐约看到其轮廓仿佛由无数星辰的毁灭与重生构成,举手投足间,便有星河流转、黑洞生灭的恐怖景象!祂的气息,古老、苍茫、至高无上,带着一种令万道臣服、让诸天战栗的绝对威严!仅仅是残留在时光碎片中的一丝投影,就压得叶尘的意识几乎要崩解消散!
祂似乎在对抗着什么。
在祂的对面,是无边无际的、蠕动着的黑暗!
那黑暗并非虚无,而是由无数扭曲、狰狞、散发着最原始恶意与毁灭欲念的“存在”所组成!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如同滴淌着污秽粘液的巨大眼球,有的如同由无数痛苦哀嚎灵魂拼凑成的腐烂肉块,有的则是纯粹由负面情绪凝聚成的、不断变幻形态的阴影洪流!它们嘶吼着,咆哮着,释放出足以污染星河的污秽力量,前赴后继地扑向那道伟岸身影!
伟岸身影岿然不动,只是抬手。
动作简单到了极致,却蕴含着大道至简的恐怖伟力!
随着祂抬手的动作,一个巨大到遮蔽星河的旋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祂的掌心之下!
那旋涡的中心,是绝对的漆黑,仿佛连光线和法则都能彻底吞噬!旋涡的边缘,则呈现出一种熔岩般的暗金色,无数古老、扭曲、散发着混沌气息的符文在其中生灭流转,每一个符文都仿佛是一个微型的世界在开辟与毁灭!一股无法抗拒的、吞噬天地万物的恐怖吸力,骤然爆发!
扑来的黑暗洪流,那些扭曲的、由纯粹恶念和污秽构成的恐怖存在,如同被卷入飓风中的尘埃,发出无声的、绝望的哀嚎,瞬间被那巨大的暗金漩涡吞噬!没有爆炸,没有挣扎,只有彻底的湮灭!旋涡转动着,如同一个无情的磨盘,将吞噬的黑暗能量碾碎、分解,转化为一种混沌而原始的力量,融入那道伟岸身影之中。
吞噬!碾碎!转化!
这便是那伟岸身影对抗无边黑暗的唯一方式!霸道!直接!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暴力美感!
叶尘的意识在目睹这毁天灭地景象的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那暗金旋涡中流转的每一个符文,都像是一颗燃烧的星辰,带着难以理解的信息洪流,疯狂冲击着他脆弱的神魂。
就在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被这恐怖的景象和浩瀚的信息彻底撑爆、化为虚无的刹那——
那道伟岸的、如同支撑着整个太古战场的混沌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祂并未转身,但叶尘却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一道目光跨越了无尽时空,穿透了万古的尘埃,落在了自己这缕渺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意识之上!
那目光,没有情绪,没有温度,只有一种俯视时间长河、洞悉万物本源的漠然。在祂的注视下,叶尘感觉自己的一切,从灵魂到身体,从过往到未来,都如同透明的琉璃,被彻底看穿,毫无秘密可言。
紧接着,一道无法理解其含义、却又蕴含着至高法则本源的意念,如同洪钟大吕,直接在叶尘濒临崩溃的意识核心轰然炸响:
“道……损……而……噬……”
“天……地……养……我……”
“万……物……皆……薪……”
每一个字音,都沉重得如同一个世界的重量,狠狠砸在叶尘的意识上!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叶尘的意识再也承受不住,如同脆弱的琉璃,轰然碎裂!
但在意识彻底粉碎的前一瞬,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暗金色流光,如同从太古战场中心那道伟岸身影指尖剥离出的本源法则碎片,无视了时空的阻隔,精准无比地射入了叶尘意识的核心!
轰——!!!
叶尘的世界,再次被无尽的混沌与光芒淹没。
……
“咳…咳咳……”
剧烈的、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的呛咳声,打破了斗室内的死寂。
叶尘猛地从一片冰冷僵硬的床板上弹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离水濒死的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带来撕裂般的疼痛,尤其是丹田的位置,更是如同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里面疯狂搅动!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内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屋子。低矮,狭窄,墙壁是粗糙的黄泥糊成,上面布满了裂痕和霉斑。唯一的光源是墙角一张破木桌上,一盏豆大的油灯,灯焰微弱地跳跃着,勉强驱散一小片浓稠的黑暗,却将更多的阴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显得鬼影幢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腐朽、还夹杂着淡淡草药苦涩的混合气味。
这里……是叶家最偏僻、最破败的柴房旁边,堆放杂物的耳房。是家族中地位最低下的仆役都不愿久待的地方。
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回灌!
祠堂!暴雨!退婚!羞辱!苏清月刻薄的嘴脸!那焚尽一切的滔天恨意!掌心玉佩诡异的灼热!还有……那道撕裂苍穹、将不可一世的苏清月瞬间化为飞灰的……紫色神雷!
最后定格的画面,是玉佩裂痕深处,那缕粘稠如血、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幽光!
叶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收缩!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
掌心空空如也。那块陪伴了他十几年、母亲留下的祖传玉佩……不见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玉佩呢?难道在雷霆降临的混乱中遗失了?还是……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际——
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信息洪流,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
“啊——!”
叶尘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双手死死抱住仿佛要裂开的头颅,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在床上剧烈地翻滚。无数古老、扭曲、散发着混沌气息的符文,如同活物般在他识海中疯狂旋转、碰撞、组合!每一个符文都蕴含着难以理解的法则奥义,带着太古洪荒的苍茫气息,冲击着他脆弱的精神壁垒。
剧痛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当那撕裂灵魂般的痛苦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时,四个由无数玄奥符文凝聚而成、仿佛由熔岩浇筑、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暗金色古篆大字,清晰地浮现在叶尘的意识之中——
**《噬天造化诀》!**
紧接着,一段冰冷、机械,却又带着一种源自亘古洪荒般苍凉意志的意念,如同洪流般涌入他的识海:
【道损而噬,天地养我,万物皆薪!】
【噬天造化,吞纳万有,炼化诸天!】
【丹田破碎?枷锁而已!破碎之墟,方为噬天之始!】
【身若熔炉,魂为薪火,引混沌源流,铸无上道基!】
【……】
浩瀚的信息,包含了这部逆天功法的总纲、引气法门、运转路线、以及一种霸绝寰宇、吞噬一切能量为己用的核心意志!它仿佛是为他这具破碎的躯壳量身打造,每一个字都在阐述着如何在废墟中崛起,如何将那致命的缺陷,转化为吞噬天地的起点!
叶尘蜷缩在床上,大口喘息,汗水浸湿了身下的草席。识海中那《噬天造化诀》的经文依旧在熠熠生辉,每一个暗金色的符文都如同活物般流转着混沌的光晕。丹田处传来的不再是单纯的剧痛,而是变成了一种诡异的、带着微弱吸力的灼热感,仿佛那里真的变成了一片亟待开垦、蕴藏着恐怖潜能的……废墟熔炉!
他挣扎着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原本苍白瘦弱的皮肤上,此刻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散发着浓烈腥臭的黑色污垢,如同从泥潭里捞出来一般。这是……洗筋伐髓?身体被初步改造后排出的杂质?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清晰的脚步声,伴随着压低的交谈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他这间破败耳房的门外。
“……大长老吩咐了,那废物要是醒了,立刻‘请’他去议事厅!哼,丹田破碎,又惹下泼天大祸,苏家大小姐在我们叶家被天雷劈得灰飞烟灭,苏家岂能善罢甘休?留着他,就是个天大的祸根!”一个粗嘎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说道。
“嘘!小声点!那废物虽然废了,但毕竟是家主的儿子……”另一个略显犹豫的声音响起。
“家主?呵!”粗嘎声音冷笑,充满了不屑,“苏家死了真传弟子,还是星耀灵根!青木真人重伤昏迷前那眼神,恨不得把我们叶家生吞活剥了!大长老说了,为了保全叶家,必须立刻和这废物划清界限!把他逐出家族,是唯一的活路!家主?他敢反对大长老的意思吗?”
门外的对话,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叶尘刚刚因《噬天造化诀》而升起的一丝火热。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苏清月死了,死在了叶家祠堂!苏家的报复,必然如同雷霆万钧!而叶家,为了自保,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把他这个“始作俑者”推出去当替罪羊!
一股冰冷刺骨的绝望,伴随着滔天的愤怒,再次涌上心头!这就是他的家族!这就是他血脉相连的族人!在他最需要庇护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将他抛弃,如同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
“吱呀——”
破旧的木门被粗暴地推开,带进一股潮湿阴冷的夜风,吹得桌上的油灯一阵剧烈摇曳。
两个穿着叶家护卫服饰、身材高大的汉子堵在门口。当先一人,满脸横肉,眼神凶悍,正是刚才在门外说话粗嘎的那个。他目光扫过床上浑身污垢、狼狈不堪的叶尘,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如同在看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
“叶尘,算你命大,居然还没死透?”粗嘎护卫嗤笑一声,语气恶劣,“醒了正好!省得我们兄弟抬一具尸体!大长老有令,命你立刻滚去家族议事厅!听候发落!”
他刻意加重了“滚”字,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
叶尘缓缓抬起头,油灯昏黄的光线映照着他苍白而沾满污垢的脸。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无尽寒潭的眼眸,冷冷地、不带一丝温度地,盯着门口的护卫。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那凶悍护卫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仿佛被什么凶兽盯上。但他随即想到对方丹田破碎、手无缚鸡之力的现实,立刻恼羞成怒,厉声喝道:
“看什么看!废物东西!还不快滚起来!难道要老子动手‘请’你吗?”
叶尘依旧沉默。他慢慢地,尝试着调动起识海中那部《噬天造化诀》的引气法门。
破碎的丹田深处,那股灼热感猛地一跳!一股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贪婪与霸道的奇异吸力,如同沉睡的凶兽睁开了第一只眼睛,从他残破的丹田气海处悄然弥漫开来!
成功了!
虽然极其微弱,但这股吸力的出现,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点亮了一缕微弱的火苗!它证明了《噬天造化诀》并非虚幻!证明了他破碎的丹田,真的可以成为吞噬的起点!
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在叶尘沾满污垢的嘴角,缓缓勾起。
他支撑着虚弱无力的身体,慢慢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动作迟缓,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抬起手,用同样沾满污垢的袖子,随意地抹了一把脸,露出下方那双愈发幽深、如同寒潭古井般的眼眸。
“带路。”
两个字,嘶哑,平静,却像两块相互摩擦的寒冰,透着一股让门口两个护卫都莫名感到脊背发凉的冷意。
……
议事厅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与压抑。
厅堂上方,原本属于家主叶重山的主位,此刻却被一个身着暗紫色锦袍的老者占据。老者须发灰白,面容清癯,一双三角眼半开半阖,偶尔开合间,精光四射,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丝难以察觉的阴沉。他便是叶家大长老,叶宏远。此刻,他正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拨弄着茶盏中的浮沫,动作从容,仿佛在品味香茗,而非决定一个族人的命运。
叶重山坐在大长老下首左侧的位置,脸色铁青,嘴唇紧抿成一条生硬的直线,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在极力压制着翻腾的怒火。他几次想要开口,目光扫过厅中分列两侧、明显以叶宏远马首是瞻的众多族老,又硬生生忍了回去,眼中充满了屈辱和深深的无力。
厅堂中央,站着几个气息不弱的中年人,都是叶家的实权管事,此刻脸上都带着凝重和忧色。
“大长老,”一个管事上前一步,声音带着焦虑,“苏家那边……已经派人递了最后通牒!青木真人虽然重伤昏迷,但苏家本宗震怒!要求我们叶家三日内,必须交出罪魁祸首叶尘,并自缚请罪,否则……否则便要踏平我青阳叶家!”
“踏平?”另一个管事声音发颤,“苏家可是有结丹老祖坐镇的庞然大物!我们……我们如何抵挡?”
“是啊大长老!苏清月死在祠堂,众目睽睽之下,被天雷所劈,虽然诡异,但这祸事终究是因叶尘而起!苏家需要一个交代!我们叶家,承受不起苏家的怒火啊!”又有族老急切地附和道,目光躲闪着不敢看家主叶重山。
厅内顿时一片附和之声,充满了恐慌和急于切割的意味。
叶宏远放下茶盏,杯底与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他抬起眼皮,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下方众人,最后落在脸色铁青的叶重山身上,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诸位所言极是。苏家之怒,非我叶家所能承受。为了保全我叶家百年基业,数千族人性命,牺牲……在所难免。”
他顿了顿,三角眼中寒光一闪,语气骤然转冷:
“叶尘,丹田破碎,已成废人。更因他之故,招致苏家真传弟子殒命,为我叶家引来灭顶之灾!此乃不忠不孝,罪大恶极!”
“老夫以叶家大长老之身份,行使族规!”
“即刻起,剥夺叶尘叶家嫡系子弟身份!废黜其家主继承人之位!将其……逐出叶家!永世不得归宗!”
冰冷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判决,在寂静的议事厅内回荡。
“不!!!”叶重山再也无法忍耐,猛地站起身,双目赤红,须发皆张,怒视着叶宏远,“宏远!尘儿他丹田已碎,已是废人!苏清月之死乃是天罚!与尘儿何干?!你岂能如此狠心,将他逐出家门,推向死路?!你这是要绝我后路!”
“狠心?”叶宏远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地迎向叶重山,“重山,你身为家主,岂可因私废公!苏家要的是交代!要的是平息怒火!天罚?谁信?苏家只认结果!结果就是苏清月死在了我们叶家祠堂!死在退婚现场!叶尘就是唯一的导火索!他不死,苏家如何罢休?难道你要为了一个注定无用的废物,拖着整个叶家陪葬吗?!”
“你!”叶重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叶宏远,却说不出反驳的话。苏家的强大,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巨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痛苦地闭上眼,虎目之中,竟隐隐有泪光闪动。
“家主!大局为重啊!” “是啊家主!牺牲叶尘一人,可保全族啊!” “请家主以家族存续为重!” 厅内顿时响起一片劝诫声,几乎所有的族老和管事都站在了叶宏远一边。
“哈哈哈……好一个大局为重!好一个牺牲一人,保全家族!”
就在这剑拔弩张、叶重山孤立无援之际,一声嘶哑、冰冷、带着无尽嘲讽的大笑,骤然从议事厅门口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门口,两个护卫如同押解犯人般,一左一右,将一个浑身沾满黑色污垢、散发着浓烈腥臭、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少年,粗薄地推了进来!
正是叶尘!
他脚步踉跄,似乎站立不稳,被推得向前一个趔趄,几乎摔倒。他抬起头,那张沾满污垢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寒夜中燃烧的星辰,冰冷、深邃,又带着一种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幽暗。他的目光,无视了厅中所有人,如同两道冰冷的实质光线,笔直地刺向高踞主位之上的叶宏远!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刻骨的恨意,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叶尘!你这罪人,还敢放肆!”叶宏远被叶尘那冰冷的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跳,随即涌起一股被冒犯的恼怒,厉声呵斥。
叶尘站稳身体,挺直了腰背。尽管身形依旧单薄,尽管浑身污秽狼狈,但此刻的他,却如同一柄出鞘的、染血的残剑,散发出一种孤绝而危险的气息。他抬手,用同样沾满污垢的袖子,再次抹了一把脸,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随意。嘴角,那抹冰冷而嘲讽的弧度,愈发清晰。
“放肆?”叶尘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却清晰地响彻在落针可闻的议事厅里,“大长老,你方才说……要剥夺我的身份,将我逐出叶家,以平息苏家之怒?”
他目光扫过厅中那些或冷漠、或鄙夷、或带着一丝虚伪怜悯的脸孔,最后定格在叶宏远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道:
“就因为我丹田破碎,成了你们眼中的……废物?”
“不错!”叶宏远被他那平静到诡异的眼神看得心头莫名烦躁,猛地一拍座椅扶手,站起身来,强大的聚气境威压如同潮水般向叶尘压去,试图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彻底压垮!“丹田破碎,无法修炼,形同废人!更招致泼天大祸!留你在族中,只会成为祸患!我叶家,不留无用之人!更不留招灾惹祸的废物!”
“无用之人?废物?”
叶尘重复着这两个词,嘴角的冷笑骤然扩大,那笑容在污垢遍布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而……疯狂!
在那如山如岳的聚气境威压临身、几乎要将他骨骼碾碎的瞬间——
叶尘的识海中,《噬天造化诀》的引气法门疯狂运转!
他那破碎的丹田深处,那一点刚刚被点燃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微弱吸力,在死亡的巨大压力下,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轰然暴涨!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太古洪荒的吞噬意志,伴随着识海中那四个暗金色的大字(噬天造化诀),轰然苏醒!
“嗡——!”
一股无形的、微弱却霸道绝伦的奇异力场,以叶尘那残破的丹田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叶宏远那足以压垮普通淬体境武者的恐怖威压,在接触到这股奇异力场的瞬间,竟如同泥牛入海,被无声无息地……吞噬!消融!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但这股吞噬之力,确确实实地存在了!它如同一个刚刚诞生、却已展露狰狞獠牙的微型黑洞,贪婪地撕扯、吞噬着靠近它的能量!
叶尘原本被压得佝偻的身体,猛地一轻!他迎着叶宏远那骤然收缩、充满了惊疑不定的三角眼,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他的动作很慢,手臂因为虚弱和之前承受威压而微微颤抖着。那只沾满污垢的手,五指张开,掌心朝上。
一点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幽光,如同风中残烛,在他掌心上方寸许的虚空中,悄然浮现!
那幽光极其黯淡,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暗金色泽。光点周围,空气似乎发生了极其细微的扭曲,光线经过那里,都仿佛被吞噬了一丝,使得那光点看起来如同一个微型的空间塌陷点!
微弱,却真实不虚!
在光点浮现的刹那,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令人灵魂本能战栗的吞噬气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以叶尘为中心,悄然荡漾开来!
叶宏远首当其冲!他那聚气境巅峰的敏锐灵觉,清晰地捕捉到了这股气息!那是一种……仿佛连他的灵力、他的生机、甚至他的神魂都能吞噬殆尽的恐怖感觉!虽然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无法抗拒的……上位压制!
“这……不可能!”叶宏远瞳孔骤缩如针尖,脸上的从容和威严瞬间被极致的惊骇所取代,失声惊呼!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厅内所有族老、管事,也都在这一刻感受到了那股令人心悸的微弱气息!他们脸上的冷漠、鄙夷、幸灾乐祸瞬间凝固,如同被冻结的石膏面具!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鬼魅!
家主叶重山更是猛地站起身,虎目圆睁,死死盯着叶尘掌心那一点微弱却倔强的幽光,身体因为巨大的激动而剧烈颤抖起来!
死寂!
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彻底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议事厅!
唯有叶尘那嘶哑、冰冷、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嘲讽与桀骜,在死寂中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谁告诉你……”
他微微歪了歪头,沾满污垢的脸上,那抹冰冷疯狂的笑容,在掌心幽光的映衬下,显得无比诡异。
“……破碎的丹田……”
掌心的暗金色幽光,仿佛回应着他的话语,猛地跳动了一下,虽然依旧微弱,却透出一股更加贪婪、更加霸道的吞噬意志!
“……”
叶尘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实质光束,缓缓扫过厅中每一张惊骇欲绝的脸,最终定格在脸色煞白、如同见了鬼般的叶宏远脸上,一字一顿,如同惊雷炸响:不能吞噬天地?!
更新时间:2025-07-06 21:14:55